可是还是那句话,说话容易做事难,因此当定慧微微笑着劝绾云不要伤心的时候,绾云的心又软了。
绾云不比定慧,喜怒皆形于色,但有话难说,二人互不相解。定慧原不知定真走丢之事与绾云几句玩笑话有关,亦不知绾云心有微怨,只当他为了定真伤心了这许多日子仍不能有所缓和,出于关心才开口劝解。
当时皓月当空,绾云与定慧并肩坐在院子石阶上说话,说的是些什么,似是梦境一般模糊,只因彼时彼景彼情,也实在美的人难以形容,只有心中郁结的感觉,想起来还如同亲历一般。定慧头一次没说那难懂的佛法教训,反而亲近的和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自己师傅临终之时是怎样劝解自己的,说人生一身臭皮囊,是来世间受苦,唯有行善参悟,不执不嗔,方可近佛,师傅如今圆寂,上天下地,随缘而已,已不用在这人世间修行,乃是好事一件,不必伤心。又说人在世间经历之事,俱是一劫,是劫也是缘,定真此事,乃是他命中之劫,不可消解。定真从小行善,佛祖定会保佑他渡过此劫。
绾云的心已由初时的又惊又喜逐渐随定慧的低沉的声音化成了一汪春水,定慧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投入那汪水里的石头,能激起阵阵涟漪。春夏之交的夜里那旖旎的气候,让绾云不禁有些失控——其实不仅绾云如此,连定慧也深深惊奇原来自己能说这么多的“闲话”,这“闲话”说与人听的感受竟这样的好。彼时绾云轻轻靠在定慧身上,听他说话,他说什么已不重要,哪怕他说佛家偈语,与自己全不相干,也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了。定慧坚实的臂膀,似这坚定的山峦一般,仿佛永不会倒塌,永远让他依靠。
而当绾云的身子靠过来的时候,定慧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的一点点香气随夜风而来,仿佛有什么花儿在夜里开了。这种被人依靠的感觉让他想起山中qín_shòu互相依偎,这这世间的活物原就天生一种彼此亲近之意来,这意味何其美好,让他不禁微笑起来。
说到后来定慧没话说,绾云闭着眼倚在他身上,是无论如何不想起来的了。定慧以为绾云睡着了,不愿动了扰他睡觉,二人安安静静在这院子里坐着,世间再没有人看见他们,唯有月亮在天上知道罢了。
第6章第六章
翌日清晨,绾云醒来的时候已在西厢房的床榻之上了,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必是定慧将他送入房中的——昨夜他依恋定慧,因此假寐,不想竟真的睡着了。
经历了昨夜之事,二人心中都宽慰了些。只是院子这样小,定真的身影仿佛时时会显现,这是如何也回避不了的,唯有暗暗叹气罢了。
人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里确是比山下要凉快些,可是蚊虫也多,自开春起,便有蚊虫出没,起初一两只也罢了,如今入夏,越发猖狂起来,把绾云咬得叫苦不迭。山里的蚊子个头大,有一种身上还带花纹的,看起来好不吓人,连定慧也不能免俗的被咬了一身的包,那一日清晨绾云早起看见定慧脸上好大一个肿包,几乎不曾绝倒在地上,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嘴里断断续续笑道:“我……只道师兄有佛光护体,原来也是要被蚊子吸血的!……师兄你倒向佛祖替我求一声,收了这些蚊子别处去吧,可咬死了我!”
定慧早习惯了他口无遮拦,也不生气,自己也知道脸上被蚊子咬了一口模样可笑,也不计较。他素不会讲笑话,看绾云笑得开心,心中也高兴,却说不出什么来凑趣。
绾云挽了袖子走来向定慧说道:“师兄你瞧,这蚊子给我咬了一身的包,你可管也不管?唉,做出家人真是委屈,连被蚊子咬了也不能打它,只任他欺负罢了。”
绾云来这庙时只穿一件中衣,故在这里一直穿的是和尚穿的衲衣,灰扑扑的沉闷颜色,可衬着绾云一头如瀑青丝,细白肌肤与那明眸皓齿,笑起来的嫣红的唇,竟颇有几分卷在破席里的鲜花的韵味,以衣裳之陈旧越发显出人的鲜艳来。此时细白的胳膊露出来,如同一截鲜嫩的莲藕一般,似乎又柔软细腻的多,可惜被蚊子咬了一个包,看着教人怜惜起来。
定慧看着绾云这一截胳膊,嘴里只笑道:“出家人不可杀生。”
绾云无奈的放下手臂,心道果然教我料中了,这呆师兄再说不出其他话来。他倒是想说一句我不是出家人,想打死那咬我的蚊子。可是他不敢,他只想顺着定慧说,讨他的欢心,两人别生一点间隙才好,为此那一点血又算什么呢。
天气一热便爱出汗,身上又粘又痒,绾云往后山山溪那里去洗一洗,忽见水里长出了蒲槌,立刻趟水过去摘了一把在手里,回去向定慧道:“我听老人讲这蒲槌晒干点着了能驱蚊虫,我试一试,一定不杀生就是了。”
那几日绾云忙忙碌碌的,一会儿去后山摘蒲槌,一会儿去洗衣裳,一会儿竟趴在定慧的石床上,用手蘸着水练起写字来,其实不过像画画儿一样,照着样子描罢了,他连那字念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知道什么意思了,那一本佛经,一串串奇怪的字连起来,如同天书一般,绾云竟也极有耐心的在那里学,偶尔遇见繁复的字,便写的分了家,左打量不像,右打量还不像,不由得暗恨自己生的笨。
从前绾云只认得客栈酒馆上挂牌子的酒菜的名字,如今佛经里只些须有几个看起来面熟,学起来着实困难。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