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淡淡道:“太和年间,何晏、李胜、邓飏、诸葛诞、你、我,皆为烈祖以构长浮华之罪免官废锢,而你选择了继续与何晏等人为伍。从那时起,你我便再不是知己。”残酷的事实被逐字道出,剥除掉所有情意,淌出了血。

额头抵在木柱上,夏侯玄沉默数久惨笑两声道:“我早该料到你沉毅隐忍背后的阴鸷凉薄,怪只怪我当初识人不明,同你称兄道弟,甚至错将媛容托付与你。”

脑海里一会儿闪过自己意气风发时和眼前之人把酒言欢的情形;一会儿又闪过夏侯徽随光阴流逝而不再清晰的温柔面庞,司马师心下不免有所触动,背过身,他沉缓道:“我是辜负了媛容,唯有此身此心深铭而怀之。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成大事者,终不能为情所困。”顿了顿,他回身重新看向夏侯玄,“这就是为何我居庙堂,你处阶下。”

抬头迎上司马师的目光,夏侯玄怔了怔,端身退回到原处,又对着壁窗发起呆来。半晌,他无悲无喜道:“罢了,此生已落定,多说无益,你走吧。”

循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窗外灰白的天,司马师略显犹豫道:“其实早先,你不是没有机会除掉我。”

“我知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夏侯玄神情寂然道:“但我不是你,所以下不去手,满盘皆输。”他已无心追索,自己到底是输给了司马师的铁石心肠还是自己的情深意重,抑或是苍天的愚弄。对于司马师,他怨,他恨,可他认了——他忘不掉他们昔日的亲密无间,他痴念着,纵使司马师长于伪装,也断不能将假意演作真情。

听完了他的回答,司马师忽觉不是滋味。拜自己所赐,曾经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夏侯玄如今落魄囹圄,命在旦夕。最后看了眼旧友不再挺拔的背影,司马师转身沿着来路向外走去。

“阿师!”少时亲昵的称谓鬼使神差地溜出了口,满载着沧桑。夏侯玄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沉吟许久,到底没有回头去看,“明日午时,你会来观刑吗?”

未曾想有生之年还能从他口中听见那经久未闻的两个字,司马师自认历经千锤百炼的心也不禁颤了一颤。白衣苍狗,多少蹉跎的岁月悉数翻过,再也梦不来的写意fēng_liú,声色犬马仿佛瞬息回溯。只可惜,司马师太过明白,他们终究是回不了头了,故而他的确也再没反顾,“不会。”

短促而肯定的答案过后,冰冷的脚步声再度传来,在牢房里回荡着,远去了,直至消失在窄道尽头。眼下二人相背而别,脚下却走出了生与死的距离。缓缓阖上眼,夏侯玄叹息一声,细听来,似乎有点心满意足的味道。

司马师不去送他最后一程,实则是为他保全了最后的骄傲与尊严。夏侯玄不言明并不代表他糊涂,正如他一直都知道,夏侯徽是心甘情愿饮鸩赴死,她得到了司马师少有的深切缅怀和敬重,比穷其一生求不来一丝爱意好过太多。夏侯玄只是始终未能明了,要如何平衡自己作为兄长、挚友、知己、同僚的责任及情义。

好在,他终于可以不必再想,可以放下了。

魏正元元年,太常夏侯玄、光禄大夫张缉等以谋诛良辅,颠危社稷数罪问斩于东市,并夷三族。

初春的暖阳当空照着屋顶,融化了上面薄薄的积雪,雪水顺着瓦片蜿蜒下来,自檐边滴落,叮咚作响。

手捧着一卷随意摊开的竹简,司马师坐在矮案后低头打着盹儿,盛年不再,加之眼疾的困扰,他的精力早已大不如从前。突然,他只觉心下莫名一惊,遂睁开眼望向窗外,日头在他眼里渐渐升高,伴随着午时响起的更漏声。起身迈开麻木的双腿踱至窗前,司马师翘首面朝东市的方向呆立片刻后埋首掌中,“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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