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什门沦陷。
日伪军活埋战俘。
秦兆煜在半昏半醒之际只觉得填到身上的土越来越重。
和周围的尸体一起压着他。
身上的血还在流,那血腥的液体慢慢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壤。
秦兆煜冷漠地猜想自己会先死于失血过多,还是会死于活埋造成的窒息。
也够本了。
他想,黄泉路上,他好歹拉下来至少十个垫背的。
一培新土铲到了他的手边。
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湿润的东西。秦兆煜勉强睁开眼睛,在他那朦胧不清的视线里看到了一缕绿色。
那是一块夹带着草根的表土。稚嫩的绿草擦着他的手,草叶上的露珠浸进指缝。
春草为誓……
秦兆煜蓦地睁大了眼睛,他抓住那培土,努力伸手想要往上爬一点。他挣扎着仰着头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土坑边上一个拿着铁楸正往坑里填土的老农。
那人瞪大了眼看着他,他立刻低下头,然后对着坑边的田农使了使眼色。其他两个负责埋尸的人也看见了,他们低着头,不动声色地转了转填土的方向,站在离秦兆煜最近的那个人甚至趁在旁监工的伪军不注意,奋力拉了秦兆煜一把,将他半个身子扯出尸堆。
秦兆煜手里牢牢地拽着那带草的土,闭上了眼睛。
他不甘心……
他已经成亲了!
他许以姻缘的那个人在等他!
他怎么能甘心死?!
如果没有主将临阵脱逃,而是严守阵地,那么之后就算日军师团纠集完毕,还是能撑到援军,或者有计划的撤退反击。
就算龙绳武他跑了,可如果援军再快一点再多一点……那么那个小伙子还是有一半的几率能够回去娶他的情人的!
就算这么都不行……只要守军和援军两部之间在默契一点……那么他是不必死的!
这场战争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那么多的人……他的士兵,身后的百姓,都是不必死的!
他可以死在战场,但他不能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因懦弱懒慢无能而死去的炮灰!
他死不瞑目!
秦兆煜身上的土层并不算厚,埋尸的人特意用他身边的尸体为他支了一个小空间。但要剖开那些土对秦兆煜来说仍是个艰巨的任务。
他已经旧伤刚愈,又负了新伤了,力气已经很不够了。胸腔里的空气渐渐稀薄,秦兆煜的手指全部破了,眼睛一阵阵的发黑,只凭着那股意志支撑着他,挣扎着求生。
当夜,大雾忽起,笼罩着屠杀过后的什门恍若鬼城。
城门外的那片新土上,一只手从土里血淋淋地伸了出来。慢慢地,犹如恶鬼的人影从地底爬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中
一年一期的汪府芍药会,算得上金州鼎鼎有名的盛会了。
时任金州商会会长的汪氏府邸养着一圃极好的芍药,每到花期,便下帖子邀本地豪强饮酒赏花,弹琴跳舞为乐。
虽然时下国共交战,时局不稳,但那是远在天边的事,暂时还扰不了金州;本地市面上物资日益紧张,物价日益飞涨,学潮此起彼伏,但总不能拉着全城的人一起仇大苦深不是?
更何况这芍药会也只是说来风雅,其实不过是为商人们彼此通气串联提供一个极好的场所罢了。
秦兆煜坐在椅子上,漠然地看着花厅里的一众官绅富贾,听着他们就金州粮食供应问题你一言我一句,不痛不痒地相互推诿着。
“这种粮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新米是怎么都收不上来,仓库里只剩下往年的陈米了……”
“陆市长,我们真是赔本在赚吆喝,上一秒刚收的法币,下一秒连一半的价都不到了……”
坐在主座的本地市长被说得头晕,但又拿这些囤积居奇的商户没办法,只好拿左劝一个右敷衍一个,拿谁都没办法。
花厅里的众人吵闹成一团。
秦兆煜看着这富贵众生相,在心里冷笑。
事急当断,不可久拖,拖必生变。如今国共厮杀,天下未定,国府竟不能稳住后方!
他倒极想对陆市长说,学不来孙武杀宠妃练宫女,那至少也要杀只鸡叫他们知道些厉害!你的书都读到哪去了?!与这帮人客气,费时且无益,一旦情况有变,这些商人转头就能把你给卖了!
但他到底没说。
这位市长谁都不敢得罪,能坐到这地方的一方富豪,谁在国府里没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南京已经臃肿到失去了割肉治疮的勇气,他一个外来的土匪头子本身就够犯忌了,出这毫无用处的头,简直就是带着全军一起作死!
秦兆煜在满厅浓郁的香气和闹市般的杂音里,不耐地起身走出花厅,到露台上去透气。
汪府大厅里,方琪顺着王雨晴的指引走到露台。看到目前金州最炙手可热的金龟婿,正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望着闭目养神。
他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这位军人此刻像是在做一个美梦,他面部线条被嘴角的笑意带得无限温柔。
月色如练,清晰地照出那人花白的双鬓和清俊的眉目。在这人身上,沧桑与年轻两种截然不同的魅力奇异的融合到了一处。
方琪看着他,走上去,正要出声,却看见秦兆煜突然蜷缩起来。
他双手按住扶椅,神色变得悲凉,又似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伏在椅子上,双目已经睁开,但眼神却毫无定焦。
方琪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