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要的代价,日盲族付不出,天,也付不出。」伞檐下,医邪端视风雪中无助的老者,只手把玩着额前发丝,些许犹怜,「庶民之悲,源于国破。日盲族的大祭司,妳是如何看待贵族的太阳之子?」
「他是天赐神子,是日盲族最后的希望。」
「呵,可知初时会他,他也让吾自惭形秽?」医邪悄然款步向前,在鹅毛大雪里踏出一痕一痕的脚印,最后立身挂满风铃的长树前。
那风铃上头系有片片纸签,皆是他医邪傲人的救治事迹,而上头的人名,皆是付出代价之人,惟有一纸独漏名姓。医邪轻抚着无名纸签,叹道:「可惜世间并无完美的事物,更无完美的情感。他的传奇,非因情而生,却注定要因情而止。」
大祭司闻之愕然。
「妳迎接了日盲族的天命,却无法了解天命。」医邪言词透着一股深凉:「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向往传奇,但背负传奇之人,却往往背负不可承受之重的命运。祭司,吾言尽于此,请回吧!」
深知医邪素来规矩,逐客令一下,已是所求无望,大祭司只能颤颤起身,颠簸离去。
一梦如初,长梦未醒。
医者喟叹,凤眸乍放流彩,缓缓扬起了雾袖,翩然折腰,随风雪起舞。在动与静的极致交迭中,那姿态窈窕,艳似狂花。记得每一年,每一日,他总是一袭网纹朱衣,等待着自己,等待着他人,如若看尽颠倒众生,百千亿劫,无有穷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早是人间无路。
他轻声曼吟,低婉的嗓音流散在翾风回雪,似追忆、似凭吊……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
◇◇◆◇◇
「久违了,千叶传奇。」
「久违了,素还真。」
一句久违,延续曾有的默契与应对,恰似初时会面的轮回与破晓钟声震响,再见如故。
古钟梵声渐渐消止,方外之地,山间空气凛冽,素还真悠然定坐于蒲团上,莹白胜雪的发丝随风微微飘荡,神态从容。千叶传奇亲手为两人冲茶,热腾的水气自壶口激冲出来,水声淅沥,带些惬意:「当时吾见信上言:老地方相见,当下便推算应是指向千钟寺,果不其然。」茶沏已成,端于对方面前,白烟袅袅,「请。」
素还真接而未饮,微笑道:「素某方从四魌界返回的消息尚属密事,知情者少之又少。甫听说苦集联队一事已生变况,便特请剑子前辈修书一封,与先生一会。」
千叶传奇点点头,仅问:「别来无恙?」
「历劫余生,算捡回了一条命,你呢?」
「吾也好运不死,可惜损失惨重。」
素还真闻言,状似安慰:「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恭喜。」
千叶传奇正欲举杯品茗,顿时动作一卡,勉强应道:「彼此、彼此。」
「既是如此,说正题吧!」素还真端起眼前茶茗,晶亮的眸子却见观察。这君山银针如金镶玉,于茶盏中一枪一旗舒盈开展,三起沉浮,闻之茶味醇净而不失厚度,香气悠远,可见其人泡茶手艺完美如昔。
千叶的茶艺绝伦,正因茶与人可以无心,由他端出去的茶茗自然能单纯凭借技艺的巧妙而带上蛊惑的滋味。然而世事变迁,就不知今日茶味如何了?想着,已听千叶先道:「苦集联队至今,集境已损失两名护军铁卫,而苦境也折损了两名战友,可见佛狱与死国将正式反扑,苦集两境的合作恐怕将维持不久。」
「确实,」素还真难掩忧戚之色,「若无众群侠义士之牺牲,难保早前苦集两境的和平优势。」
千叶传奇听得,倒不置可否,「战场无情,哀伤无益,不如眼观未来。现今苦境除了你,并有百韬略城之主;目前仍以火宅佛狱为首要威胁,另外尚有重新开启的死国,以及集境。」
素还真收敛神色,同意道:「略城确实是苦境的好盟友,佛狱与死国堪为大敌,尤其贪邪扶木与万妖炉为最大威胁,两者甚至互为盟友,至于集境——」顿了顿,「想必你已经有所了解。」
千叶传奇颔首,续道:「烨世兵权实力不差,除了灵字卷,他身上的昊苍玄诀是一道难以突破的武力防墙,除非破坏他之根基,恐怕只有天者或如咒世主此等人物方能抗衡。在各势力之中,他确实保有不少优势,值得接触。」
这话中有话,素还真眼神一凝:「那么你?——」
「他已找吾合作。」千叶答得直接。
「你答应了?」
「嗯,吾与他交换条件,一同夺取天下。」
素还真闻言,眼眸瞠圆,「千叶你……」声未尽,千叶传奇方又慢条斯理道:「耶,勿慌。他固然能找吾合作,却料不准吾转身也能找你。只是——凭什么吾该与你合作?」
如果真要助集境,今日又何必相会?摸不透千叶心思,素还真些微斟酌道:「素某确实无法强迫,但如今局势实有赖合作方有契机。」
「你说得轻松,可知日盲族已付出了多大代价?」千叶眼波一敛,有些不客气道:「即使过去经吾首肯帮忙,但为助正道,日盲族历经多次战役后早已人口凋零。甚至苦集合一之故,所有据点皆地气崩散,而这些事情,正道从来不闻不问。素还真,如今此景,难道吾不该问一句,你当日盲族是合作者,抑或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