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皓皓月光透过破烂窗纱照入室内,山河图九扇大屏被一阵劲风轰然拍翻。
赵光也死了。
羌人来抬他的尸体,不多时听见逝波台后头传出虎啸。
看守的羌人重甲兵在门外肆声议论。
礼部一侍郎低声道:“他们说,老虎在山上咬死了他们一个将军,朱勒不愿意把老虎杀掉,那位将军的下属正在殿前闹事,朱勒为安抚闹事者,让他们纵马城中……玩乐去了。朱勒生长在东羌,羌东人认为,白虎是神灵,朱勒要养着,方才把尸体……把尸体……”
“别说了!”刑部侍郎张昴一拳捶地,血肉淋漓。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当日游城时被拖出队殴打的年轻翰林。他姓杨,是兵部尚书杨全武的小儿子,据说身体不好,从不了军,书读得倒是不错,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年前入的翰林,只等过几年提官。可他现在估计也快死了。
又过了几日,杨翰林果然也被抬了出去。
一日清早,钱眼子脱下自己的外袍,解下腰带,拧成绳结,抻着绳结爬书架要上吊:“陛下,臣不能再侍奉陛下了,臣去向先帝爷和列祖列宗请罪!”
我早已神智混乱,好容易认出是谁在说话,勉强安慰众人道:“老虎是朕养的,它嘴刁,只吃野鸡肉、鹿肉、獐肉,饿极了吃点牛羊肉,八成是不吃人的。要是还怕,就从朕衣服上扯块布条走,它以前不大认得朕,只认良王,但最近竟也认得了,这畜生鼻子灵,知道是熟人,就不会下口了。”
众爱卿并未感到宽慰,也不敢真上来扯布条,一时都不言语。过了许久,我几乎又睡了过去,李明崇一张宽额厚腮的麻子脸突然凑到我面前,伸手扒我的眼皮,试我鼻息,惊惶吼道:“陛下?发烧了,手上伤口烂了,还有太医院的吗?”
火炮仗刑部侍郎张昴跳起来:“我去喊人!”
“回来。”思及上一个跑门口呼喊讨药的人的下场,我拼命攒足力气道,“朕没事。他们不会让朕死的,窗口有人盯着呢。方才朕打盹时,外头可又说什么了?”
李明崇眉心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陛下,您一个盹打了两日两夜了。”
礼部侍郎应答道:“回陛下,守兵换人了,臣夜间从窗缝觑了一眼,先前三种服色,眼下只剩下赤铜甲。他们从不开口说话。”
张昴道:“臣猜白银与黄金骑被朱勒支使出去了。”
为了让众爱卿对我的身体状况增加点信心,我强撑着端坐起身:“张卿猜得有理。三羌惯有嫌隙,朱勒联合胡齐尔阴了阿蒲奴一把,阿蒲奴的黄金骑心中必然有所不忿,朱勒不信任黄金骑,也不怎么信任胡齐尔的白银骑,他想称帝中州,便会支开黄金、白银二骑,只留亲兵在侧。并且,朕觉得,他会将白银骑派去西羌黄金骑的地盘与我们北军交战,而将黄金骑派向西、良乃至流州作战,以防止二骑在各自老巢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伺机反水……”
李明崇道:“臣听闻阿蒲奴还活着,朱勒为什么留着他?”
我突然来了兴致,给众爱卿讲解道:“朱勒也不想留着他,可朱勒舍不得王后啊。”
“?”众爱卿皆是一脸迷惑,“跟河阳殿下有何干系?”
不怪他们迷惑,实在是个人都想不到,北羌那呼风唤雨的大佬们个个喜欢玩铁血柔情。以上辈子的经历来看,事情是这个样子的:阿蒲奴、朱勒、胡齐尔、阿蒲奴,河阳殿下的四任丈夫,都很喜欢河阳殿下,但河阳殿下只喜欢其中一个,具体是哪一个,依时局变换而变换,谁也摸不准。今世戏本唱到“朱勒篡权囚弟夺妻”,基本上和上辈子还是重合的,那么按照上辈子的走势来揣测,河阳殿下目前喜欢的可能是阿蒲奴——接下来或将发生“河阳忍辱负重欺哄朱勒,联手灰狐复辟西羌”。而联手胡齐尔一脚踹开朱勒后,阿姐似乎又记起了朱勒的好,开始看胡齐尔这个总是挑拨离间的墙头草不顺眼,狠削了胡齐尔一顿后最终回到升级版阿蒲奴身边,强强合作共赴称霸天下的人生巅峰……
众爱卿听完更加震惊,纷纷以为朕脑子烧坏了,竟能空口说瞎话编出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被当皇帝耽误的说书天才,突然发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当即兴奋地命令众臣工都坐过来听我讲故事:“朕再给你们讲一个。从前啊,有一个封王……”
“陛下……”户部尚书钱眼子眼睛里滚出金豆豆,一把年纪的大男人声音带着哭腔。
“哭哪门子丧呢?”我嘲笑他,“朕还没死呢。从前,有个封王……十分死心眼儿,看到这个扳指没,他揣了一辈子,都不敢给朕……朕……朕对不起他。朕来到这世上,是为了和他白头到老的,但是为什么总是……不能如愿呢?”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凑上来瞧我手上那粗陋的石头扳指,彼此交换眼神,派出当前官阶最高的李麻子做代表,李麻子紧张地哄道:“陛下,高皇后也是布衣出身,即便是平民女子,只要陛下中意,也无人敢有二话。”
张昴愤愤提拳道:“这名女子难道看不上陛下,反倒看上哪个混蛋反王了吗?!”
我连忙纠正道:“错了错了,不是女子,朕看上的,是那个混蛋。”
“……”
我补充道:“那个混蛋封王,他没造反。”
众爱卿:“!!!”
第5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