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喻炎已经在水里搓湿了雪白巾帕,蹲在飞光身侧,从耀目羽冠开始轻轻擦拭,悉心将滴落水珠逐一拂去,嘴里接连诵道:“诗万卷,酒千觞,旁人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若非飞光被迷兽香迷倒,身躯只怕已经痒得打了个抖索。
喻仙长将青鸾上身用力抱起数寸,叫它短喙抵在自己肩头,长颈沉甸甸地压于自己胸口,然后拧干湿帕,沿颈侧缓缓而下,连硬翎后的几簇绒羽都照顾周全,嘴里含糊笑着:“证道者三千,唯吾得飞光。”
飞光身下是男儿躯体,耳边有散漫狂言,处处避无可避,正值羞恼莫名、神识震颤之际,喻炎忽然站了起来,将它重新放回水泊中,转而去擦簇簇尾翎。
那翎羽柔韧非常,掬在手里,犹胜过斑斓锦绣,澹荡春色。
喻炎全神贯注擦拭时,根根尾羽便在他指间流转光华,款款摇曳。
飞光被他这样梳洗鸾尾,神识化身竟痒得眯了眯眼,一旦回过神来,便气得封闭五感,不看不闻。
喻仙长绕着小院转了几圈,将飞光从头到尾刷洗了数遍,最终才拿起玉齿梳,细细梳它一身羽翎。
那玉梳仅有一掌宽,半掌长,玉色皎皎,在羽间穿梭,便像是鱼行于渊,许久才能游一个来回。
而喻炎此生漫漫,别无他事,由始至终十分细致耐心,一寸寸丈量,一点点梳开,叫尾羽慢慢舒展,双翼渐渐蓬松,最后落在羽冠之上。
那羽冠湿气未去,垂垂如旒,喻炎以玉梳连梳几遍,这才一根根翘起,重新分作几簇。
待忙完一切后,喻仙长直起身来,趔趄坐回石上,一边以袖拭汗,一边笑盈盈打量,好半天才拿五指一叩心口,将青鸾收回心口蕴养,人破天荒地运转了片刻火系功法,好叫飞光稍稍暖和一些,不至于受了凉。
他看着残雪泥泞,水泊纵横,小声笑了句:“飞光,睡吧。”
说罢,掌中火鸦飞出,悄悄化去一切痕迹。
喻炎在万霞山上百无聊赖,以朽木碎石,替飞光雕了许多古怪化身。
飞光不情不愿,将布、石、木、铁都试过一番,总算到了赤焰海开启之日。
晌午一过,万千修士便齐聚主峰,共襄盛事。
六位万霞山执法长老各立于一处侧峰,摆开祭坛,焚香长拜,祷祝天地。
那万霞山本就是钟灵毓秀之地,于此吉时吉日,更是天生霞彩,风有异香。只听得万霞宫内金钟三响,便有滚滚灵气从侧峰涌来,六位长老同施法诀,在主峰上空劈开一道虚空缝隙。
诸多散修远远一望,看缝隙中宝光隐现,便兴致勃勃地上前,一人领得一面往返玉牌,朝万霞宫遥遥一拜,纷纷施展法诀朝秘境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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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炎领过玉牌,也跟在人群末尾,负手闯入赤焰海,人瞬息之间,便被传至一处孤峰悬崖。
喻仙长定睛环顾,只见得群峰余烬未散,狼烟白雾冲天而起,四处火星如萤,连脚底千仞石岩都被翻腾地火烧成微红,心中凛然,忙问:“飞光!你……为何不告诉我?”
飞光正热得汗出如浆,一个劲地咬牙苦挨,自然未应。
喻炎脸色连变数变,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足尖一点,从热气腾腾的地面掠至山岩怪石之上,旋而又换了一截焦木落脚。
可他脚下仍传来隐隐热意,不多一会,又有愈演愈烈之势,喻炎便再退数步,踏碎石残垣,立枯枝老桩。
于这短短片刻之中,喻仙长已发现这秘境对自己极有好处,稍一停留,经脉中火属灵气便运转不息,与地火之力相合相应,将窒塞已久的些许寒气冲刷得摇摇欲去。
但喻炎志不在此,连退了十余丈,而后一面施展身法游走,一面放出神识扫去,何处有阴凉之处,就往何处全力疾驰。
他这样且寻且退,在这方熔炉天地里张望了数个时辰,终于遥遥望见一线湛青水泊。
喻仙长大喜之下,将灵力运转到极致,驰骋而去,渐渐看清那汪绿水漫无边际,白气萦绕,浩浩成海。
然而等他再靠近几分,却发现这片汪洋大海,也热得海水翻腾,并非什么清凉去处,而是千尺深的一锅沸汤。
喻炎声音微哑,苦笑起来:“飞光,原来这便是赤焰海,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想到这里,一时极想捏碎玉牌离去,忍了又忍,才哑声笑问:“那万霞山财大气粗,人人都有几样护身法宝,轮得到你这般操心么?”
喻炎没等到飞光回话,脸色更是难看,负着手,踏滚水而行,直踱回海边礁石,然后五指成爪,在心口一抓,唤出飞光人身,看飞光站立不稳,方双手发力,扶了他一把。
飞光已然热得唇色发白,长发被汗水湿作几股,重重靠在喻炎身上,隔了半天,总算想起要推。
喻仙长此时难得动了两分真火,脸上虽然堆着笑,右手却死死揽紧了飞光,自须弥戒中取出一件水属披风,将飞光兜头罩住,默默生了半天的气,才把飞光身上的披风稍稍拉低一些,仔细系好,继续从须弥戒中取出四五株低阶水系灵植,挑出姝丽鲜妍的,别到飞光鬓上,貌不出众的,则匆匆塞进飞光手里。
飞光昏沉恍惚之际,依然觉得有些不妥,双眸中杀意隐现,薄唇紧抿,芳馥灵花却在他脸颊旁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