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读书 > 耽美宠文 > 白鹿原 > 第24部分

隔了一年多点儿,仙草又坐月子了,这是她第八次坐月子。一她现在对生孩子

坐月子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甚至完全能够准确把握临产的时日。她的冷静和处

之泰然的态度实际是出于一种司空见惯,跟拉屎尿尿一样用不着惊慌失措,到屎坠

尿憋的时候抹下裤子排泄了就毕了,不过比拉屎尿尿稍微麻烦一点罢了。她挺着大

肚子,照样站在案板前擀面条,坐在木墩上拉风箱,到井台上扯着皮绳扳动辘轳拐

把绞水,腆着大肚子纺线织布,把蓝草制成的靛搅到染缸里染布。按她自身的经验,

这样干着活儿分娩时倒更利素。

这天她上在木机上织布,腹部猛然一坠,她疼得几乎从织机上跌下来,当眼睛

周围的黑雾消散重新复明以后,她已经感觉到裤裆里有热烘烘的东西在蠕动。她反

而更镇静,双手托着裤裆下了织布机,缓缓走过庭院。临进厦屋门时,头顶有一声

清脆的鸟叫,她从容地回过头瞥了一眼,一只百灵子正在庭院的梧桐树上叫着,尾

巴一翘一翘的。跨过厦屋门坎,她就解开裤带坐到地上,一团血肉圪塔正在裤裆里

蠕动。丈夫和鹿三下地去了,阿婆抱着牛犊串门子去了。剪刀搁在织布机上。她低

下头噙住血腥的脐带狠劲咬了几下,断了。她掏了掏孩子口里的粘液,孩子随之发

出“哇”地一声哭叫。刚才咬断脐带时,她已经发现是个女子。她把女儿身上的血

污用裤子擦拭干净,裹进自己的大襟里爬上炕去,用早已备置停当的小布单把孩子

包裹起来,用布条捆了三匝,塞进被窝。她擦了擦自己腹上腿上和手上的血污,从

容地溜进被窝,这才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了。

白嘉轩回家来取什么工具,看见厦屋脚地上一片血污一股腥气,大吃一惊。他

摇醒她问怎么回事,她眼也不睁手也不抬只是说:“快烧炕。”他扯来麦秸塞进炕

洞点着火就烧起来。青烟弥漫,仙草呛得咳嗽起来。 他问她:“人好着哩?”她

说:“渴。”他又钻到厨房烧了一碗开水给她端来。她嘴唇不离碗沿一气饮尽,感

动得流下眼泪,这是她进这个门楼以后男人第一次为她烧水端水。她缓过一口气来,

就忍不住告诉他:“是个女子!”嘉轩说:“这回合你心上来了,也合我心上来了。

稀欠稀欠!”仙草又忍不住说了孩子落草时有百灵子叫的事,嘉轩背抄着手在脚地

上踱步,沉吟着:“百灵……百灵……白灵……白灵……就是灵灵儿娃嘛!”

白灵顺顺当当度过了四六大关,顺顺当当出了月子,仙草绷紧的神经才松弛

下来,如此顺当地躲过四六灾期反倒使她心地不大踏实。这天晚上,她将一月来反

覆琢磨着的一件心事提出来:“给灵灵认个干大。”嘉轩听了,“嗯”了一声,随

即附和,表示赞同。他现在偏爱这个女儿的心情其实不亚于仙草,单怕灵灵有个病

病灾灾三长两短,认个干大就有护荫了。他说:认谁呢?”仙草说:“这由你看着

办。”嘉轩先提出冷先生。仙草说:“你去问问咱妈,咱妈说认谁就认谁。

吃罢晚饭,白嘉轩悠然地坐在那把楠木太师椅上,把绵软的黄色火纸搓成纸

捻儿,打着火镰,点燃纸捻儿端起白铜水烟壶,捏一撮黄亮黄亮的兰州烟丝装进

烟筒,“噗”地一声吹着火纸,一口气吸进去,水烟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起来,

又徐徐喷出蓝色的烟雾。他拔下烟筒,哧地一声吹进气去,燃过的烟灰就弹到

地上粉碎了。

白赵氏已经脱了裤子,用被子偎着下半身,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依偎在怀里的

小孙子牛犊,嘴里哼着猫儿狗儿的催眠曲儿,轻轻摇着身子,看着儿子嘉轩临睡

前过着烟瘾。她时不时地把儿子就当成已经故去的丈夫,那挺直腰板端端正正的

坐姿,那左手端着烟壶右手指头夹着火纸捻儿 的姿势,那吸烟以及吹掉烟灰的

动作和声音,鼻腔里习惯性地喷出吭吭吭的响声,简直跟他老子的声容神态一模

一样。他坐在他老子生前的坐椅上用他老子留下的烟具吸烟,完全是为了尽守孝

道:他白天忙得马不停蹄,只有在临睡前就着油灯陪她坐一阵儿,解除她一个人

生活的孤清,夜夜如此。他一般进屋来先问安,然后就坐下吸水烟,说一些家事。

她相信儿子在族里和在家里的许多方面都超过了父亲:她恪守幼时从父母,出嫁

从丈夫,老来从儿子的古训,十分明智地由儿子处理家务和族里的事而不予干涉。

嘉轩过足了烟瘾,就说起了给女儿认干大的事。白赵氏没有确认两代交好的冷先

生,说:“就认鹿三好!”

嘉轩收拾了烟壶,捏灭了火纸到马号去了,鹿三正在马号里给牲畜喂食夜草。

马号宽敞而又清整,槽分为两段,一边拴着红马和红马生下的青骡,一边拴着黄

牛和黄牛生下的紫红色犍牛。槽头下用方砖箍成一个搅拌草料的小窖,鹿三往草

窖里倒进铡碎的谷草和青草,撒下碾磨成细糁子的豌豆面儿,泼上井水,用一只

木锨翻捣搅拌均匀,把粘着豌豆糁子的湿漉漉的草料添到槽里去。黄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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