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痛苦,倒不是因为记忆里那挥之不去的不堪画面,而是因为纪言意识到,纪振林究竟为他付出了多少。
知道纪言喜欢动手做模型,就用微薄的工资给他买昂贵的材料;离婚后怕纪言难过,总是小心翼翼地满足纪言提出的要求;后来纪言读住宿高中,每周都会拎着一大堆东西去看望,心满意足地看着纪言吃,自己却只推说不饿、不饿……纪言在享受纪振林隐忍无私的父爱时,却又瞧不起父亲,会忍不住冲纪振林发火,会抱怨纪振林的软弱。他任性地做着残忍的事情,仿佛能从伤害纪振林之中获得到某种毁灭纪振林也毁灭他自己的快意。
内心的痛苦感扩大了,重重地压着纪言,压得他无法呼吸。
相处不过四月的苏瑞,他可以奋不顾身地帮忙,甚至在见到苏瑞遭人凌辱时,也并未厌恶苏瑞,而是对苏瑞更加怜悯……那么纪振林呢?辛辛苦苦将他抚养成人的纪振林呢?为什么就是厌憎、是鄙夷、是想彻底摆脱掉的疲倦?
只是因为纪言潜意识里一直知道——纪振林可以被伤害!
不管经受怎样的伤害,纪振林也会默默忍受,独自承担,绝不会减少一分队纪言的付出、对纪言的情感!
“我真是个,”纪言自言自语道,“……混蛋。”
太阳西斜。
纪言走出老旧的火车站,坐上挤满人的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县城里走。
很久没回来,县城依然是老样子。没有s城那样的拥挤喧嚣,纸醉金迷,像一条流了千万年的河流,慢得静止不动了一般。
三十
分钟后,纪言就到达了目的地。不远处立着一栋九十年代建成的楼房,外墙被抽油烟机的积年累月排除的污渍熏得灰黑。窗户还是旧式的,玻璃被木条分成一格一格。
没有电梯,纪言沿楼梯爬上五楼。
他看着眼前的门,站在过道上,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屋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一颗心越跳越快,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
纪言抬起手,敲了敲油漆剥落的木门。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接着,脚步声朝门的方向靠近。纪言原本以为至少纪振林会问一问敲门之人是谁,不想纪振林就这样轻轻地打开了门。
门开了,纪言与纪振林四目相对。
不想竟是纪言回来,纪振林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颤抖着闭上,温和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安、胆怯的神色。
“怎么突然,突然回来了?”纪振林结结巴巴地问。
纪言没有回答。
“你不是在b城吗?是不是……”纪振林问得小心翼翼,“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纪言快速地说,换了鞋走进屋中。他顿了顿,又道,“待在b城也没什么意思,又回s城了。今天到这儿来给公司办事,没想到耗了一整天,回去的票也没买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餐桌旁。瞥了一眼桌上的剩菜剩饭,眉毛生气的皱起,“你搞什么,晚上就吃这个?”
“哦,哦。”纪振林连忙道,“你一定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
“我是在问你,干嘛吃这些剩菜剩饭?”纪言加重了语气。
纪振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正就我一个人吃,也懒得做,这些又不是不能吃,别浪费了。”
纪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筷子,道:“算了,今晚上就吃些吧。以后别这样吃了。”
“你不要吃这些。”纪振林见状,急急地劝阻道,“我这就给你做……这些你吃不惯的,我吃就好。”
纪言骂道:“闭嘴!你真啰嗦。”他不由分说,夹起一大把剩菜,囫囵吞枣地吃尽了肚中。
纪振林看着纪言吃饭,嘴唇动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你有什么就问吧。”纪言不耐烦地道。
“哦……哦。”纪振林点点头,犹豫地开口,“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挺好。”
“工作呢?工作还挺好的吧……”
“挺好。”
“钱还够不够用?”
“够。”
“那个……”
“那个什么?”
“那个时间也不早了,”纪振林小心翼翼地道,“晚上坐大巴车不安全……”
“哦。”纪言点点头,“那我今晚就睡家里吧。”
纪振林像是没听清楚似的,一怔,“什么?”
“我明早再走得了。”纪言站起身,“有床吧。
”
“有,有!我这就给你去换被子!”纪振林反应过来,急忙说道。语气里充满欣喜。
吃完饭,纪言径直走进卧室,打开电脑,戴上耳机,玩无聊的单机游戏。
纪振林推门走进来,小心仔细地把床单被褥铺好。
纪言能听到身后动静,但没有回头,直到纪振林又轻轻地带关门离开,他才摘下耳机,回了一下头。
一年也住不了一次的卧室,纪振林却收拾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墙上贴满纪言读书时的获得的各种奖状,书桌上摆放纪言曾经动手做的一些小玩意。
飞机、轮船、汽车、武器、还有仿照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迹做出来模型……纪言小时候,很是喜欢拆拆装装,研究结构复杂精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