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喝着,阮阿华就喝多了,嘴里咕哝地念叨着:“村口李叔家的闺女想嫁给你,村尾刘爷爷的孙女也想嫁给你,就连咱们村最好看的王小妹也想嫁给你。阿福,你真有福气啊,那么多人想嫁给你哩!”

回答他的是裘复意味深长的眼神,没有吭声。

醉鬼还在继续说话,裘复却一口口地喝着酒,似乎没有听见这些话。等到阿华真的醉晕过去后,裘复认命似的将他扛了起来,扔到了床上,然后薄唇一勾,轻笑了一声,俯下身不知道做了什么,接着转身离开。

那一夜,裘复站在窗口看着东边的天空,直到太阳升起,他才转身离去。

从那以后,裘复再也没有看过东边,他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渔民,白天下海打渔、晚上听这些渔民说闹。一切都没什么变化,直到有一天,当裘复想要用右手去接什么东西时,他微微愣住,旁边的阿华也一下子愣住。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阮阿华告诉他:“阿福,我想给你找个假手,人家说假手特别像真的,别人都看不出来,而且你还能用假手拿筷子,特别管用!”

裘复冷笑一声:“把你的手剁下来给我?”

阿华嘿嘿一笑,没有再说话。

一周后,裘复被叫到县里面的殡仪馆,看到了那具尸体。

开膛破肚,肠子被掏空,胃更是被搅成了稀巴烂,那种可怕恶心的景象连资深法医都是连连摇头,不忍多看,跟随裘复一起来的老村长早就呕吐出了酸水,吓得不敢回头。

只有这个年轻人,他面色平静,一步步地走到了停着尸体的床前。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温柔地抚摸着这个人的脸庞。这个人长得实在不算英俊,但是却很耐看,裘复知道,这个人笑起来眼睛旁边有一道细纹,非常温暖。

裘复的手指顺着那紧闭的双眼,滑到了鼻子,再滑到嘴唇。

老村长说道:“阿福,这么恐怖,你快过来!赶紧过来!”

一旁的警察解释道:“这个人参与毒品运输,把毒品吞到了胃里,当时正好我们的人正在追捕那一群港城的毒贩,他们带着这小子跑了一段距离,就把他的东西取出来了。你们记住,有些钱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你是村长是吧?你回去告诉你的村民,不要因为那点小钱就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黑帮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有时间他们可能会给你留条小命,没时间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要教育教育你们村那些愚昧的村民,傻到去相信这种钱,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尖锐的小刀“嗖——”的一声从那警察的眼前擦过,狠狠地插入墙中。

那个头发偏长的黑发年轻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位脸色苍白的年轻警察,一字一顿地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袭警了!袭警了!!!”

小小的派出所里,只有不过六个警察,还没来得及掏出警棍,便被这个黑发年轻人全部打趴。

法医吓得缩在墙角,只见俊美邪异的年轻人转眸看他,问道:“他有什么遗物吗?”

法医浑身瑟缩地点头:“有……有!一个最差的医疗用假肢,还有一点点碎钱……啊对,还有一张照片,一张照片!”

五分钟后,在老村长和法医惊恐的眼神中,这个黑色头发的年轻人抱着那残破的尸体,一步步地走出派出所。这里地处荒僻,等上面有人来支援时,对方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还是那样一艘残破的渔船,还是那样一个日光昏黄的傍晚。

在船头,裘复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动手术,接上了那个假手。这假手实在是便宜到不能再便宜的低级货,接上去后,只是一个装饰的作用,缝合的时候也是不断有鲜血流出,可是裘复却全不在意。

将这一切都做完后,他抱着那早已冰冷的尸体,靠在自己的胸膛里,目光平静地看着这茫茫无边的大海。海波一如千万年前的一样,随风荡漾,海水也和他曾经看过的一样,碧蓝澄清。

他抱着这个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呼吸的尸体坐了一整夜,神色温和,没有一点起伏。

第二天清晨,他将这人的尸体缓缓放入大海里,然后再次向着东方看去。

眼泪早已流不下来的,阿福或许会流泪,可是裘复永远不会。

他穿着那一件米黄色的麻布外套,安静地坐在船头,看着船只离港口越来越近。

裘复,终于回来了!

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因缘巧合的相遇,有的人一辈子相守,有的人一生错过。他放弃了想了二十多年的大当家的位子,他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个普通的渔民,他决定要好好地过日子,成为一个普通幸福的人。

然后,他再次被这个人抛弃了。

一只手重要吗?

阿福认识的阿华,不会为了钱去做铤而走险的事情。他甚至不识字,不知道什么叫毒品,不知道什么叫走私。他吞下那些胶囊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或许是在想,终于可以给阿福买一只手了,又或许是在想,那天晚上,阿福的亲吻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最后,傻子终究是傻子,就算买到了假手,也被人骗了,买了二手的废弃货。

在他被人活生生地开膛破肚时,那些人根本或许都不知道这个正在被他们残忍杀害的朴实渔民的名字。就像那些警察,他们只想着“这真是一个愚蠢的家伙,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却没想过,就是一个傻子,也有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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