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寂,银河高耿。月明辉室,清光似水。烛火摇曳,照出慕容翼飞沉思的面容。
房门忽然悄悄地开了,轻巧的身影似流水般飘入,清丽超逸一如从前,悦耳的声音再度回响在空寂的房中,“皇上……”
慕容翼飞霍然而省,多么熟悉的情景,时光仿佛凝固了,九年来从未改变过。
不知梦里身何处,一场春梦了无痕。
晃动的烛火在两人脸上投映出明暗不定的y-in影,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唯有眼中变幻的光芒流露出此时的心情。
罗文琪缓缓屈膝,未及跪倒,慕容翼飞已挽住了他,默默凝视片刻,张开双臂,将瘦弱的人拥入怀中。
“文琪……”一声深挚的呼唤,充满了怜惜、痛楚和内疚。
惊诧、惶惑、不解,罗文琪呆了呆,突然明白过来,世上再无罗文琪这个人,此时相见,不是君臣,而是亲人。
对罗文琪而言,再多的困苦磨难都只会咽在心底,默默自己承受,绝不会在天子面前表露。可是这亲人般真切的关怀,却彻底冲破了坚硬的堤防,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哭吧,不管有多少委屈,都哭出来……”慕容翼飞喃喃低语,脸轻轻摩梭着那光滑的脖颈,熟悉的木樨清味又萦绕在鼻间,依稀忆起紫藤花架下清俊少年深深爱慕的眼神……
“文琪,你今天来见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叫慕容翼飞的亲人,所以,我有句话想对你说……”慕容翼飞捧起罗文琪沾满泪水的脸,“对、不、起……”
罗文琪轻轻摇头,“不,皇上,你没有错,是我不顾大局,任性妄为,挑起战争,皇上若不处死我,那就成了昏君,又怎能镇群臣,服天下?”
“你应该怨我,是我亲手逼杀你……”慕容翼飞举起双手,“我为了帝国大业,放弃了曾经最爱我的人,这是我一生要背负的债,永远不能解脱。”
罗文琪慢慢将慕容翼飞的双手合在掌中,眸澄秋潭,“皇上,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从一开始已知结局,不怨任何人。”
慕容翼飞叹道:“你总是为他人着想,从不考虑自己,真是上天可怜,你安然无恙,伤可好些了?”
罗文琪微笑起来,“皇上说的和雨南一模一样,连口气都差不多。”
慕容翼飞一震,“南儿他……好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雨南服了血芝浆,中的毒都解了……”
慕容翼飞欣喜若狂,合掌相庆,“谢天谢地,南儿和你都平安,他人呢?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倏地回过神来,方雨南不能原谅自己逼杀罗文琪,所以,选择了离开。
这是南儿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南儿为自己担下了罪孽……
从邵君青到罗文琪、柳星,自己欠的所有罪孽,为何老天都要方雨南承受?
以南儿的烈性,只怕从此云游江湖,永无见面之期……
望着黯然神伤的慕容翼飞,罗文琪心有不忍,“雨南答应过我,一旦积福修缘圆满,再回来相见。”
“那一定是你逼他同意的……”慕容翼飞深为动容,“文琪,我现在才知道,失去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罗文琪淡淡而笑,如果早几个月听到这句话,他不知会怎样激动。然而,时过境迁,经历了最残酷绝望的痛苦,心境已起了极大的变化。放下一切,珍惜眼前,这是他对方雨南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只求皇上不要重蹈覆辙……”
慕容翼飞眸光一闪,“你在为高靖廷求情?”
罗文琪扬起头,神色坚定,“是!夺权出兵,为柳星报仇,文琪死而无怨。只是无辜牵累他人,非我所愿。高靖廷是国之良将,忠勇可嘉,要是因文琪而受到查处,文琪宁愿再死一次。”
慕容翼飞凝视着罗文琪,良久,低声道:“我很羡慕高靖廷,能得你真心相待,当初我也有过你的真心,只是没有珍惜……”
这荡人心魄的目光依然撩拨得心弦颤抖,十多年的爱恋,早在心底刻下了永久的伤痕。罗文琪垂下眼光,“文琪视皇上如亲人,此心永不会变。”
只是亲人,不是情人,慕容翼飞苦笑,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缘分。
“高靖廷谋略出色,及时出兵,化解了擅攻柔然的危机,为朝廷夺得八百里江山,可补失符之罪,官复原职,仍旧镇守边城。”
罗文琪大喜,刚要谢恩,忽又忆起一事,“听说高靖廷欲辞婚约,态度坚决,俗语说强扭的瓜不甜,皇上英明,就应允了他吧。”
慕容翼飞一怔,不禁大笑,“你倒是事无巨细,全管到了。高靖廷已说他不能人道,我也不想让珮真守活寡,依你就是。”
“谢主隆恩。”罗文琪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慕容翼飞唇边浮起了苦涩的笑,“真要谢我,就教我做一回木樨糕……”
一阵酸楚在罗文琪心头泛起,久远的记忆悠悠浮现脑海,紫藤花下弹琴唱曲,亲手做好木樨糕,满心欢喜看慕容翼飞吃下……
默默来到早已备好材料的桌前,手把手教天子和面、揉面、兑入糖渍木樨花,切好后上笼蒸熟,甜甜的木樨花香便在屋里弥散开。
慕容翼飞取了一块滚热的木樨糕递上,“来,尝尝我的手艺。”
罗文琪浅浅咬了一口,一滴清亮的泪珠滴在糕上,转瞬消融不见。
艰难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似千斤重,坠得他迈不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