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激动地落泪,外面有人听见了,发出狂喜的声音。而她只能躺着,每呼吸一下都感到身上的每一个伤口发出的疼痛。她发现自己身上唯一可以自由移动且不带疼痛的部位就是脖子。这脸上为什么还敷着药?
凤子桓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她先是觉得激动和高兴,继而又莫名地觉得悲伤。她想起来,在自己半睡半醒的这些日子里,凤子桓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好像有好几次,痛极醒来无法说话的时候,睁开眼她看见的都是凤子桓的面容,或者紧张,或者勉强微笑,好像还带着眼泪。她不知道带着泪的那一次是她高烧数日,外面甚至已经为她准备好发丧要用的东西了,连凤子桓都已经做好了告别她的准备。
她睡了多久了?凤子桓还好吗?她只记得凤子桓当时抱着自己大喊自己的名字了,凤子桓有受伤吗?她现在身体感觉如何?母亲为什么在这里?别人呢?
凤子桓进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抱她又不能,只能轻轻拉着她的手问她感觉如何。她喘口气,虚弱地说道:“还好……不知道,陛下……可好?”
凤子桓的眼泪落在她腮边,“朕很好,朕很好。”然后又转过身去唤太医过来,一时又是人群让开,太医号脉,检查伤口。只有凤子桓的那滴眼泪还在她脸上不曾拭去。
你怎么哭了?她看见凤子桓恋恋不舍地往后退去,母亲凑了上来。她想说别走,却没有力气;渐渐恢复的理智,也觉得在这样场合说实在不妥,毕竟她什么都不是。于是太医一边诊治,她一边问她母亲,我睡了多久了?正月初五出的事,现在是二月初三了。母亲为何在这里?你姑姑传书到咱们家,说你在宫中出了事,情况凶险,让我们过来准备着。
即便母亲说得轻巧,她也猜到当时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卢寍破涕为笑,道:“哎呀,你不知道,当时棺材都备了五副,让我去挑。我说我实在挑不出来,都放着吧。到时候看是初一还是十五,决定用哪一个。结果你看,你用不上了。为娘的就不要你感谢了,但是你要感谢陛下倾尽全力救你,要感谢两位娘娘不惜代价地给你找药,还要记得感谢这五副棺材,它们都不想把你装进去哟!”
她想说那就留着它们,且看我什么时候会进去,但没力气,痛觉占据了一切。
秦太医说目前看来她的伤口已经不再发炎,就是愈合的情况不太理想,骨头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内伤只痊愈了一点点,往下要开始好好把伤口上被铲去的骨血肌r_ou_都长回来才行。她看着秦太医的脸,觉得秦太医又比之前苍老了几分。秦太医发现她的目光,笑着对她说:“总之恭喜中郎将了,可算跨过一道坎,从鬼门关回来了。”
太医们一去,没过多久又是一群人进来。除了在面前的母亲和凤子桓,她还听见背后有凤子樟和崔仪的声音。凤子桓脸上写满狂喜,一边感叹她可算醒了,一边又命人去准备吃的喝的,一边又说往下要如何给她进补,说着说着又摇头对她道歉。她来不及说些什么,人群后面传来谢琰的声音,说有军机要务,需要陛下赶快过来。凤子桓人不动,只是转过头去说话,她努力移动左手,拍了拍凤子桓的手背,“陛下,去吧。不要为我耽误大事。”
凤子桓转过来看着她,她从未在凤子桓的大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情绪——哀伤,忧虑,眷恋,不舍,卑微。
“我不会有事的。”她补充道。
谢琰无奈地催促,凤子桓只好去了。
等足音不闻,她立刻要求见秦太医,表示想要一些止疼的药物。又和母亲说起在自己昏迷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卢寍不假思索,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她听着凤子桓如何为自己着急,如何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为自己保命,如何一天一天地给她输送真气,如何直到现在都称病不朝守着自己:她感到窝心,接着感到酸涩。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看,凤子桓是爱你的,她只是没有说出来,没有直面自己的心,现在她明白过来了,你也应该接受。然而这个声音太微弱,大一些的声音却在说:凤子桓根本不清楚她是爱你还是怜悯你,如果是因为怜悯而非真正的爱,那也不过是一场冤孽一场空;往下无论凤子桓会如何,你都要冷静,不要让她的一时冲动挑动你的内心,不要一不留神让两人都陷于新的地狱。
或许你不爱我,你只是以为你爱我。
稍晚,凤子桓回来的时候,她支开母亲,留下她和凤子桓独处,然后就开始劝说凤子桓恢复上朝,理由是横竖自己现在也醒了,她母亲也在,陛下没有必要天天守着她身边,更何况现在依然是战争时期,正月已过,老不上朝对于士气也有影响。凤子桓闻言先是诧异,崔玄寂还要劝说,但一时喘不上气,轻轻咳嗽,凤子桓立刻吓得答应,“好好,明天朕就恢复上朝,你别着急。”
崔玄寂心说我不着急,但是说不出来。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
凤子桓问她现在身上感觉如何,她说疼还是疼,但是秦太医拿的药她吃了,没有适才那么疼了。凤子桓望着她没多久眼睛便又红了:“想想当日,真是……恐怖之至,千钧一发。朕都不敢想,当时万一有哪一点不对,会怎么样。”
崔玄寂微笑,“当时情况,岂容他想?反正我现在也好好地在这里,陛下也无须再想了,没有如果,也没有万一。”<